霆霆甜如蜜,赐我好运气

【江山】刺青

(1)


        雾气朦胧的冬日黄昏,江洋在下工路上的河边捡到一个人。 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人抱着根浮木,手长脚长,半个身子泡在水里,跟块冰凌子似的。江洋大着胆子上前探了下鼻息,看还有气,硬是咬着牙一路跌跌撞撞把人给背回了家。 

        他绞了根帕子给那人擦脸,愣愣地看到烛光下,污渍血污慢慢褪去,露出一张郁丽摄人的脸庞。

        眉目半掩在阴影里,眼睫如雁翅般低垂,诡艳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    比江洋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十一月尾的纤月,光也是冷冷清清的。江洋烧了锅热水,蒸得一屋子暖乎乎的水汽氤氲。 

        那人一身破衣烂衫,又脏又湿,身体烧得像团火,胸口的起伏都十分微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伸手扒掉那人身上濡湿的衣服,端了盆热水,给那人擦身。


        那人皮肤极度柔韧——昏黄的烛光下,竟显出了丝绸般细滑的质地。突兀的是一块狰狞刺青从前胸纵贯后背,图腾似兽非兽,描画得极为生动庄严,破坏了通体的柔软莹润,让他整个人陡然带上不可侵犯的凛然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刺的是什么兽,竟跟真的一样。江洋看得出神,手不自觉地拂上神采奕奕的兽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没等他触到刺青,一只手腕便猝不及防地制住了江洋的手。那只腕上戴着个实心黑铁制的镯子,愈发显得那只腕子纤瘦细白。

         江洋吓了一跳,抬起头来,只见床上的那个人睫毛像锋芒一样地展开,蓦地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。 

        江洋几乎是立刻就说不出话了,他吭哧半晌,才结结巴巴地开口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给你换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我从河边把你背回来的,你家住哪里?为什么漂在河里?”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你的刺青刺得跟活的似的…你是苗人吗?会不会说汉话?” 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江洋吭哧吭哧说了半晌,直说得口干舌燥也没等到任何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念一动,细细打量那人的神色,顿时眉头一皱,又伸手在那人面前晃了晃,只见那人眉眼间蒙昧混沌,眼珠迟钝地跟着江洋动作移动,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竟是个傻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人一身脏污地飘在河里,又是手镯又是刺青的,大概是战火里流离失所的苗人吧,苗人大多不通汉话,这人偏生又是个傻子,若无亲戚照拂,以后可怎么活呢?

        这么好看的人,怎么就会是个傻子呢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边想着一边绞了热帕飞速把人擦了个遍,从柜子里抖出一套灰扑扑的短打衣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转过头看了看傻子矜贵流丽的眉目,想了想又把手中衣物放回去,从柜子底下拖出一个积满灰层的箱子,从里面翻出自己的蟹壳青色出客长衫翻出来给傻子换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给傻子系上对襟的盘扣,被他水脉脉的眼睛盯得脸色发烫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桥下捡到你,那便叫你阿桥好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 因为傻子的高热,江洋难得地去请了一次大夫,偏这大夫是个长舌的,看了傻子的脸,怔忪了好半天才想起把脉医治。一帖药开下去,傻子的烧便退了下来,大夫看傻子胸口刺青像活了一般陡然消失,骇得一路摸爬滚打地跑了,出门便把这桩奇事宣扬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穷乡僻壤里稀稀落落住着几十户人家,亲缘关系远不过五代,听说江洋捡了个漂亮又奇怪的苗人,竟也凑了一大波人前来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 傻子傻是傻,人却不疯,就是爱笑。虽然病得迷迷糊糊,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长得可真是俊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样子倒不像个傻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要我说不如配给邻县张家三姑娘,那也是个傻的。” 

        “江大郎是个心善的,可也不能把个捡来的傻子当儿子养着,还是要早点讨个媳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三大姑八大姨围着傻子七嘴八舌啧啧称道,更有一悍勇村妇,上前挽起袖子就要扒了傻子的外衫看刺青,把江洋吓了一跳,赶紧拦了下来,客客气气地把一屋老老少少请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傻子兀自笑着。他笑起来是极为好看的,眼睛微眯,卧蚕饱满,嘴角弯成弯弯的菱角形,极为多情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洋被他笑得发慌,越发感觉责任深重,这个傻子没心没肺,任人折腾,没人照拂怎么行!

 

        江洋家穷,前几年为治母亲的痨病,几乎掏空家底,如今真可谓是家徒四壁。好在他自幼跟祖母学了一手不错厨艺,倒也算是有一技傍身。

        每日天色灰青,江洋就把傻子的饭煨在锅里,再走上十里地,跋山涉水地进县城食铺上工。

        食铺不大,除了掌勺的江洋,跑堂的小二,打扫的老伯,就剩个掌柜的东家了。小小食铺的方寸之间,除去灶房,前屋摆两张长桌,沿街再摆个三桌,如此便算是齐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傻子病了半个月,也被江洋伺候了半个月,能下地后,便从窗子翻出来悄悄跟着江洋进了一次县城,摸清了食铺位置,从此轻车熟路,早上吃了饭就出门进城找江洋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傻子从后门溜进灶房的时候,江洋正赤膊穿着个马褂在灶台边颠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脸被灶膛里高高冒气的火苗映得发红,额头、脖子上渗出一层大汗,正熟练地挥勺勾芡收尾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洋本是长得极为英挺的,剑眉星目,只是平时不修边幅惯了,又总是胡子扎拉的模样,把一副好相貌都给隐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专注地盯着锅里响动,有条不紊地伸手捞过案板,嚓嚓嚓嚓手起刀落,利落地切了一堆小葱洒进锅里,热油一激,香味嗤地一下就窜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系列动作简直运斤如风,看得傻子眼花缭乱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洋眼睛余光一扫,便看到门口那人睁着一双安静的眼,大大的个子一脸天真奇异,顿时又是高兴又是生气,也来不及把炒好的东坡肉装盘,下意识就要把傻子牵出去。 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的傻子,怎么能待在这样烟熏火燎的地方!


       江洋急急地捞起围裙擦手,可围裙满是油垢,倒糊了自己两手的油,他看着傻子满腿的泥点子,无奈开口:“你怎么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傻子抽了抽鼻子,眼睛慢慢从江洋身上移开,盯住了锅里油亮亮滋啦啦的肉块,喉间咕噜滚动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洋被傻子逗笑,看灶房四下无人,悄悄用筷子捞起一大块肉来,美滋滋地一口一口喂给傻子吃,看傻子吃得香,觉得世界都清朗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搬了根凳子,把傻子牵到厨房后门的榕树下,又进屋抓了把松子递给他:“你要来就来吧,以后在这里等我,不要进灶房,不要乱跑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 傻子坐在大榕树下,身影清瘦挺拔,眉目矜贵流丽。他穿着江洋的蟹壳青对襟长袍,体态非常风流潇洒。他垂着头嗑松子,除了动作有些怪异的迟钝,倒也看不出什么傻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有路过的小伙子大姑娘看红了脸,挨挨蹭蹭上前搭腔。打扫后院的食肄老伙计一向和江洋交好,探出头来给傻子解围,摇头摆手大声规劝:“别扰他,他是个傻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傻子呆呆傻傻地抬起头来,嗑松子嗑出一脸口水,滴滴答答把衣襟都湿了一片。小伙子小姑娘顿时深感上当,眉头一拧嫌恶地离开。


        斜阳浅照,逶迤的云飘摇在昏黄的天壁。江洋下了工,用余火炒了些栗子,扯了块干净布巾包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换了衣,从灶房里出来,只见傻子果然乖乖地坐在原地,夕阳从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,整个人被渡上了一层柔和而斑驳的光影,白天的劳累顿时消散无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掏出手帕给傻子擦干净脸,又把热乎乎的包裹递给傻子,让他抱在怀里暖手,欢欢喜喜地把人牵回了家。

 

       南方少雪。可入了冬,天气阴湿无比,空气中有一种苍莽的凄冷。

       江洋家唯有一张土炕,炕上放着两条薄被。冬天夜冷,炕里的火烧不了整夜,一人盖床独被是盖不了了,他干脆和傻子合铺,热热乎乎地挤一个被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怕傻子着凉,哼哧哼哧地抬了个大木盆进屋让傻子烫脚。

        傻子乖乖地坐在床边,一双纤瘦的脚在热水里荡漾扑腾,他抬着下巴,舒服得一双眼睛微微眯起,鼻息悠长而安静,像只餍食的猫。

        江洋用帕子擦干傻子脚上的水,傻子便迫不及待地扭身扑上床,光着脚往里爬,十足天真的模样。江洋笑着把傻子塞进被窝又掖好被角,才又哼哧哼哧把木盆搬出去开始打理自己。


        人都说痴傻之人心肝缺了一窍,而江洋却觉得傻子是个有情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喜欢傻子。




       没考完试,还是忍不住大半夜码了字,也是药丸

       江叔最初的设定是黄包车夫,想了想还是对他好一点吧= =



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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