霆霆甜如蜜,赐我好运气

Fantasia

(二)


——他穿着我穿过的衬衫,被子下织物与身体纠缠,像两条交尾的蛇。

我听得见脑中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呼啸,二十年艰难建立的认知恰如凌汛爆发,先从一道细碎的纹路开始,暗流滚滚冲刷,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全面崩塌。

 

“我去做早餐。”

我倒退两步转身出了卧室,落荒而逃了。

我脑袋乱成一片,手里拿着吐司,却往煮锅里加满了水,手忙脚乱间放在一边的燕麦又洒了一大片,只好又开始清理操作台。

我心跳飞快,感官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,听到卧室门吱嘎一声打开,他走进浴室洗漱,听到他的脚步停在厨房门口,踯躅片刻走了进来。

听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,踏在我的心上,让我不自觉屏住呼吸。

一双臂环到我的腰间,温暖柔软的身体不由分说地贴上来,他的脸埋在我的肩头,可声音低不可闻,像是鼓胀的勇气被戳破了,可怜又可爱的样子。


“你在做什么。”他问。

“你想吃什么?”

“什么都好。”

他闷声闷气地开口: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才上国中的时候……还没长个子,有一次被人欺负,他们想抢爸爸留给我的手表,你突然就出现了…”

那是一块年岁久远的瑞士手表,造型款式都是经典,在争抢间跌到地上,珐琅表盘开裂了。那条湿冷的小巷里,他跌倒在地上,书本杂物散落一地,几个骂骂咧咧的学生围着他。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,愤怒得眼睛通红,声音也带了哭腔。

我从角落里站了出来,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。

“你总是在我身边的。”他说。

我勉强笑笑,不着痕迹地打断他:“怎么突然提这个,早餐马上就好了,你出去等吧。”

他执拗地收紧手臂,脸埋得更深,嘴唇贴着我的耳朵,小心翼翼地轻触着。

我不会再不懂这种暗示。

我挣了一下,艰涩地开口:“威廉,别这样。”

他露出受伤神情,难堪地站起身往门外走。那一刻我心死一万次。

 

我跟着他。

他戴着口罩,低着头穿过街心花园一大片盛放的蔷薇花,几只云雀擦着花枝,扑鲁鲁地从他身边飞过。他的眼睫低垂,自顾自地向前走,安静又孤独的模样,美学在他面前都分崩离析,因为他就是美本身。

那是我的男孩。是从头到脚,一切一切,美好得惊心动魄,熨帖得称心合意的,我的男孩。但是,我却没有勇气跟上去。

 

我最终还是没有去见那个内地制作人。

乐队难得接到大型商演,乐队成员都很高兴,计划只得暂时搁浅。我去机场给威廉送行,他有些失落,却还是再三提醒我:半年后我演唱会,你答应了要来。


半年后我来到G城,大伦抽出时间来机场接我。他接过行李说:“有你在,威廉才放心。”

威廉在舞台总是锐利的,他的美是强势地倾泻下来的,像一把锋利又镌刻以繁复花纹的匕首,上一刻端整庄重有如艺术品,下一刻就可以峻冷地逼到你喉间。一举一动天然肆意,谋杀菲林,却让人甘愿迎上夺命锋刃,以娱乐这天主慷慨造物。

他们总说,凡事过了头、着了迹就不好,犹如杯子溢出的水,沤在花盆边的肥盐。可威廉偏不,他活得坦率又执拗,不谙此道,就要直接和至极的表达,要热烈要燃烧,也要因美而受人原谅。

他已长成了我能想象的最好的样子,我油然而生欣慰,又生出几丝无从着力的悲哀。

他该是生在光里的。


国中时他进了舞蹈社,便很快成为人群的中心。成年后那种艳杀四方的性感在那时初见端倪,他的腰肢柔韧,舞蹈干脆利落,秾艳风情与少年人的青涩相得益彰,发丝汗湿贴在额角,美得超越性别,煽情得一塌糊涂。

很多个夜晚,我仰面躺在床上,感觉自己回到了国中那个昏暗的舞蹈教室,昏暗得柔和妩媚,昏暗如鸿蒙初开。

他因舞蹈而凌乱的呼吸声像是万籁俱寂里中被风吹起的枝叶,在风中轻轻款摆,那些缱绻的、多情的涟漪从窗隙流进来,流入我的眉眼鼻息——后来声音越来越近,我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呼吸,还是他趁夜前来,刻意在我耳边吐出滚烫气息。


如今,我站在他身边,拿着吉他为他伴奏,看着一片辉煌璀璨的灯海为他亮起,拥挤的场地万余人为他尖叫着迷。

他在聚光灯下,成为一切爱与希冀的中心。他转过头对着我笑,有些秾艳的舞台妆把眼睛拉得长长的,笑起来如同一只小狐狸。

昏暗的教室是我的,他属于光。

 

演唱会结束一行人坐车回酒店,他非要拉我坐同一辆。

逼兀的车厢里,他伏在我的肩头,整个人像脱力一样靠在我身上,软软地开口:“每次演唱会结束,从升降台上下来,都感觉像是被活埋一样的静,特别难过,特别想见你。”

我拍着他的肩膀,他很快就睡着了。

温驯地闭着眼睛,像是一只羊水中的婴。

 

回酒店沐浴后他已经很困了,却还是跑到我房间提着精神同我讲话。

我注意到他的下巴比前段时间又尖了些——大抵是饮食不惯而工作又太辛苦。

“你快回去睡吧,大伦说你明天还有行程。”

他摇摇头,轻轻地凑到我唇角,又想故技重施,却被我侧头避开。

我看着他,看了又看,沐浴后素白干净的一张面,眼睛比吊灯上的水钻更明亮,而嘴唇上方有一粒小小的痣。我心里饱胀着一种发表讣告般的仪式感,事到如今,心却是很静了。

我慢慢开口:“威廉,我准备年底结婚。”

那一瞬间时间被按下暂停键,画面被无限拉长又定格。

“和谁?”

“你认识的,阿珊。” 我的经纪人,是青梅竹马,亦是我十年老友。

他愣了一下,声音很轻:“你知道的,对吗?”

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,可是这个错误太过离谱,理应被我扭转回正轨。我将亲手埋葬这逾期二十年的爱与悲哀,把它化为一个永远不会开启的秘密。

“威廉,你会有大好人生。”

我以为威廉会抽泣或者嚎啕出声—他在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是有些娇气的—可他并没有。他只是迷茫地望着我,直到我伸手摸了摸他尚且潮湿的短发,他才突然地伸出手,轻轻地拥抱了我。

他在我耳边呢喃,用极轻的声音,像是在做一场旷日持久的艰难告别。

他一边拥抱我一边哽咽:“恭喜你,哥。”

 

他从光里走出来,又走进了光里。

该是这样的。





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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